February 4, 2013
他說我們再也回不去了
那天他說,我們再也回不去了。
星期四的午後。烏雲沉旬旬地堆在空中,時間配合得剛剛好,在他說完那句話以後便下起了大雨。一片昏暗中你獨自一人坐在石椅上,手托著臉腮,反复思索著他那句話。雨聲沸騰,雨點奮不顧身地降落,噼哩啪啦打在瓦片上,彷彿它們一生的使命就便是如此。那麼你的使命呢,是什麼。
你讓思緒任意漂浮。雨聲在你耳邊忽大忽小,鑽入你耳蝸內的雨聲時不時失焦,造就了你恍若離世的錯覺。彷彿在你坐的位置下的時空裂了縫,你身在這裡,卻又不完全在這裡。身軀在此,真正的內在靈魂早已不知去向。降雨只是可有可無的背景,或純粹為了添加氣氛而為你落下。
你開始不知所措。我們再也回不去了。他的那句話如同魔音般在你腦海縈繞不散,像鐘擺般來回擺盪,層層交疊。時間又再次擅自為你做主張,在你毫無預備之下幫你開了下一道門,在你無知覺之下把你退向門的另一邊。後方的一切早已過去,無法再重回。你習慣性地回頭望,伸手想再抓住些什麼(什麼都好)好讓你能夠把這一切都緩和下來,在時間喘急的河流中找到一塊浮木。
但你終究找不到。你覺得自己已經漸漸在隊伍中脫離,遺失方向(抑或你從來不曾擁有方向?)行李箱內有的,也只不過是瑣碎得連微風都可以輕易吹散的事物,茫然前進的同時,行李箱內的種種一點一點地掉落。你試著把自己的心胸放寬一些,學著其他人般豁然接受那些已失去的、即將失去的。最後你發覺是你高估了自己,你只能狼狽地任由時間把你推向前方。
又聽見雨聲了。它把你拉回現實,從你無可救藥的想像裡。你看著雨,想像電影或小說中描寫的情節,就這樣衝出去任由大雨打在身上,沖走心中滿滿的憂鬱。可是電影始終是電影,小說始終是小說,現實和理智無法容納下它們的存在。你仍舊坐在石椅上。
是啊。回不去了。成人的世界在向你招手,而童年太羞澀,連說聲再見的勇氣也沒有,只能選擇悄悄從你身邊抽離,等你發現時它早已遠去。曾經你以為遙遠得無法觸及的未來已經不再遙遠,甚至近在咫尺。
還能怎樣呢。你心內的那一大片迷霧始終無法消散,你坐成了一座孤島,燈塔的光無法照亮前路。你想對這樣的自己說聲對不起,然後緊緊地抱他一下,給與他勇氣,哪怕只有那麼一點也好。
我們都回不去了。我們已在路上。
眼前景象逐漸回流,雨勢漸緩,你感到冰冷,你搓揉自己的雙手,對掌心呼氣。十七年了。你走了十七年,浮浮沉沉。早在他對你說那句話之前,你已領悟到了,關於「無法再回去」這項事實。
有時你想,你可能是回憶的信徒,比起未來,你對過去更加虔誠。但過去只能是過去,而未來則一直會來。在你的身後黑暗的盡頭,回憶不斷累積,像被拋棄的孩提玩具,曾經如此鮮明亮眼,現在卻黯然失色。玩具兵無法再守護你,旋轉木馬無法再承載你的重量,而小熊依然保持臉上的微笑,像在說——去吧,你不該停留。
你站起身,雨快停了,可是你還看不見陽光。
你帶著煙雨雲霧,繼續在迷離境地中摸索前進。
(刊登於2013年第1期學海·後浪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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