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ugust 22, 2021

彼個所在

那天本來應該是個普通的日子。一如往常,睡前讀幾頁書,準備熄燈時,一則消息通過手機傳來,那天便不再是個普通的日子。短短四個字,裡面的情緒重如石塊,沈甸甸壓在心上。

並不是不清楚,也不是沒有事前想過,畢竟總是會下意識地往最壞的方向想。瘟疫肆虐,反覆經歷封鎖與放寬管制的這段期間,每日公布的那幾組數字不斷創下新高,每個新聞得以流通的管道都在訴說著同一件事,街上隨便一個戴著口罩的人都能對你說出關於變種病毒、疫苗接種、無症狀確診、感染群爆發、快樂缺氧等等一連串的關鍵字。只是在事情發生以前,都儘量不去想,哪怕念頭像蚊子一閃而過,也選擇不說,怕說出來會成真。

但事情終究發生了。據說醫生也無法確定真正的時間,待護士發現時,病床上的你已經沒了呼吸。下午安排了視訊通話,當時屏幕裡看起來氣色還好,只是說不出什麼。口中的話語組成不了聲音,只在氧氣罩表面呼出一些霧氣。畫面和聲音斷斷續續,明明如此靠近,卻只能透過小小的屏幕探望。

想不起來上次,真正見面是多久前的事。午間的視訊通話,那被切割成八個方格的畫面,年老且虛弱的你,真的有看見或聽見什麼嗎?你會不會覺得無法理解,為什麼身邊的人穿著都有些奇怪?為什麼應該在場的人卻一個都不在?屏幕裡的這些模糊臉孔,你認出了誰?屏幕外的我們,在各自的客廳與房間,急忙慌亂間,一陣一陣呼喚,往湖裡丟擲話語和焦慮的石子,似乎可以看見一些漣漪輕輕泛起,但什麼也聽不見,除了病房裡冰冷的儀器聲響和線路不穩產生的刺耳噪音。視訊結束,誰也沒想這真的就是最後一面了。當晚你的雙眼閉上以後,湖便永遠靜止。

然後雨開始下。到警署申請出發到十公里外的批准信函,準備隔天前往墓地。車子在灰濛的清晨開往高速公路,像一場遠行的開始。路還是原本平坦的路,但心情不是。這是場沒有告別的告別,只有車裡遠遠的觀看和各自的沈默。換作以前,這些儀式大概會花上兩三天,會有人從很遠的地方來,聚集在屋外臨時搭建的棚下,言語流竄於桌上的花生、茶水和煙之間。長夜漫漫,熟悉和陌生的臉孔來來往往。但此時此刻的時空背景下,只有三十分鐘。

之前那段無處可去的時日,當你一如往常於悶熱的午後或夜晚,坐在客廳老舊風扇下的椅子,百般聊賴看著電視昏昏欲睡,是不是也曾悄悄地預想過這樣的情境?像不知從哪來的蚊子在耳邊嗡嗡飛過。這條很長的路你走到了盡頭,接下來要往另外一條路去。你會想起,有人其實比你先抵達那裡,你會找到他們。暗了的天會再次亮起,你可以放心去很多地方,去看那些我們沒看過的風景,不需要回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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